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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她说罢,盯着镜中娇艳的容颜,得意地笑了,“什么第一美人,江家四娘,如今也不过是——残花败柳,死不瞑目的废物罢了。”

  江苒目眦欲裂,冲上去掐住江云的脖子,却依旧扑了空。

  她泪流满面。

  而后魂消魄散,生前种种,譬如大梦一场。

  她满含着怨恨和不甘,一觉醒来,却发现如今还是自己十六岁那一年,父亲江威进京访友,再过两日,便是昔日继母殷氏同江云进门之时。

  江苒只觉得头疼欲裂,她用手指揉着额头,抵在床榻上,黄花梨木的寝具冰冷坚硬,上了年头便磨出一层釉色,在外头是千金难求。

  江苒睁眼,想到的却是当初的江云,见了这黄花梨便满眼羡慕,她那样眼皮子浅的一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窍出了问题,自己落得个不得好死,她却是顺遂一生?

  天色破晓,外间的杜若蹑手蹑脚进来了一回,见江苒端坐在榻上,室内昏暗瞧不清她面色,杜若便小声道:“如今天色还早,娘子昨儿闹觉,今儿老爷纵要归家,只怕也不早,不如再睡个回笼觉罢?”

  江苒骤然从回忆中惊醒,听见她的话,只是摇了摇头,趿拉着床边放的软底睡鞋坐到桌边,只是淡道:“不必了。父亲归家,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何能怠慢,且叫人进来罢。”

  杜若心中疑惑,不知道小姐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平儿大大咧咧,如今倒孝顺起来。思来想去,只能归于她当真思念父亲,便也不再问。

  小丫鬟们领了热水、软巾、胰子等物进来,伺候她盥洗匀面,末了江苒才坐到妆奁前头。她有一面巴掌大的琉璃镜,整个定州城里头除了刺史家中女眷,也只她有这一面,足足能抵二三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便是如今一富庶人家上下几十口人一年的嚼用,足见其珍贵。

  这正是——梦里那面,见证了她生前惨状的镜子。

  江苒盯着琉璃镜里头被照得纤毫毕现的人影,她面色发白,手指渐渐用力,忽然猛地一反手,将琉璃镜反盖在了梳妆台上。

  杜若叫她忽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吓了一跳,迟疑道:“娘子?”

  江苒淡淡吩咐,“这些花花粉粉的瞧了烦人,清淡些便好。”

  杜若依言,便不再给她梳复杂的发髻。江苒原就骨相清绝,平日多繁复华丽,今儿一旦去了雕饰,便如同出水芙蓉般,额外显出几分清艳来。

  杜若取来她平日用的素色簪子供她挑选,江苒手指在其上一一拂过,最后停在了一支喜字云头纹银簪上头。

  她心道:“这银簪子,见她戴了一辈子,想来有什么吉祥的意头在,此番想也能佑我事事顺遂。”

  这辈子,用尽一切手段,她也不会让昔日情景再重蹈覆辙一回。

  第2章

  等江苒收拾完毕,门外却有一个婆子匆匆过来,杜若出去听了一耳朵,只觉得头大如斗,走回到江苒身边,嗫嚅道:“娘子……”

  江苒抬了抬眼,“爹那头又有什么事儿?”

  杜若不意她如此敏锐,迟疑了一瞬,便要跪下,江苒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只是说,“不必跪,到底有什么事儿,你且说来吧。”

  杜若这才战战兢兢地道:“老爷那头提前使了人来报,说是这回在京城里头,偶遇……偶遇故人,许是晌午时分能到家门口。”

  江苒蓦然沉了脸,嗤笑说,“什么故人?老相好罢!一个养在外头的妾室,还值得他特地使人来吩咐一遭?”

  方才杜若说话前便将周边的旁的丫鬟婆子都赶了去,如今唯主仆二人,她说话便是不客气极了,杜若叫唬得跪倒在地,口中直道娘子息怒。

  她方才喏喏许久不敢言,便是因为素来知道江苒脾性,父女两个虽然一贯不对付,但是江苒心里头她父亲是唯一亲人,如今贸然多出个女人横插一脚,换做旁的姑娘家也想必要问个清楚,更何况脾气一贯跟个小爆碳似的江苒。

  江苒其实心里头早有成算,如今见杜若被吓住了,却是亲手扶了她起来,又询问那报信的小厮是如何说的,杜若这方才敢一一回了。

  那女人名讳不知,只知道是姓殷,乃是江威入京访友的时候碰见的,据说这些时日江威一直宿在她处。殷氏并非孤身一人,身侧还带了个女儿,名唤江云的,江威随行的下人们都交口相传,说江云生得极像是江威,性子温文娴雅

  江苒听罢,并不动怒,只是静静反手将方才那琉璃镜翻了过来,里头照出一个女子陌生又沉静的眉目。

  她仿佛在梦里过了一辈子,如今再看自个儿,只觉得这眼前金尊玉贵的面庞有些陌生。

  心里想的却是前世之事。

  殷氏过门的时候,江苒初见这二人便是大怒,闹也闹了,哭也哭了,都没能动摇江威心绪半分,殷氏顺顺当当地成了新任的江家主母,连带着她所出的女儿都成了江家嫡女。

  那会儿江云初到定州,并无根基,旁人竟不知道她是江司马的女儿,偶有宴席见两人一道,问起江苒,只得了她不咸不淡一句“外室之女”罢了。

  可就算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江云也有好手腕,她虽样貌不及江苒出色,可最是会挖空心思打扮。京城有贵人来,定州刺史府开了赏花宴,江苒素不耐烦这等场合,托病未去,后来却听说江家五娘在那花宴上一鸣惊人,得了贵人的眼,簪了园中最名贵的牡丹,得意而归。

  而后不久,便是江威入狱,江苒跌落云端,而江云全身而退,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江苒忽地停了手,将镜子搁置在一侧,只是淡声吩咐,“杜若,吩咐下去,把正院边上的院落扫洒出来,再一处寻春院,也叫人收拾收拾。”

  当年的她懵懵懂懂,争不过那两母女,这辈子却想明白了。

  江云上辈子把她踩到了泥地里,那么这辈子就不要怪她,先把江云两母女摁死在泥地里,让她不得脱身了。

  ……

  江司马自京城访友回来,人马才到了江府门口,却见江苒早早等着了。

  她本生得姝艳,平日打扮也是尽态极妍,可今儿却穿了一身素色,发间一件珠宝金饰也无,只用根银簪挽了个简单发髻,面色略有苍白,倒是显出素日叫艳丽所遮掩下去的清丽柔弱。

  如今原是正午时分,暮春时分,已有些热意熏人,可她执意站在门前等着,额头出了细细的汗水,面庞却不见发红,只显得愈发柔弱。

  江司马原本就心里有鬼,如今见她难得这样懂事站在家门口等自己,倒是想起些同这个女儿素日来,只是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说,“苒苒怎么今儿不睡懒觉了?”

  江苒笑吟吟地冲他福了福,这才道:“听说阿爹要给我带个妹妹回来,早上乍一听闻,便睡不着,早早便起了候着。”

  说罢又往他身后的马车内瞧了瞧,倒有些好奇,“妹妹呢?”

  江司马忙对身侧下人道:“快去叫二小姐来见过她姐姐。”

  江苒只笑着说,“阿爹糊涂了,妹妹的姨娘可不也在后头?”她满眼良善热切,像是毫无芥蒂地期待那两人的到来,倒是让江司马噎了噎,一时不知从何解释而起。

  江苒见他面色,心中暗笑,她这爹虽然心眼儿偏,但却是个要面子的,那殷氏出身不正,她先发制人称呼殷氏为姨娘,江司马便不好意思舔着脸说出口“你该叫她娘”——笑话,她娘正好好地躺在江家祖坟里头呢。

  她面上只装做期待,很有几分小女儿态地执着江司马的手,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沉默,江司马憋了好半晌,见后头殷氏还未下来,便扯了些旁的说,“苒苒这些时日不见,倒是知礼妥帖了些。”

  这一夸,之后自然就是要她继续知礼妥帖,眼睁睁瞧着继母继妹进门鸠占鹊巢了。

  江苒却不接他的话茬,只是有几分伤怀地垂了眼,说,“爹爹可还认得女儿头上的簪子?”

  江司马哪里会在意这些,别说女儿了,纵是昔日的李氏还在时,他也不会去关注这些,如今便有些摸不着头脑,“苒苒可是缺了首饰?”

  江苒叹了口气,道,“爹是不记得了,这是娘给我留的。”说罢不等他反应过来,又说,“昨儿许是娘在天之灵,知道爹爹的事儿了,特特托梦给我,只说爹爹这些年头为了她伤怀至此,竟多年身边都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如今妹妹同姨娘来了,娘叫我不可耍脾气,定要好生相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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