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杨_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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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杨

  一滴树叶上的水落在伤痕累累的面颊上,略微地有些发凉。︾|

  已经在这个深坑里面昏迷了四五天,因为极度的饥饿而苏醒的晋锁阳眼神迷茫地朝上看,只感觉到夕阳的光线让他脆弱的眼眶发红起来。

  这让他皱着眉下意识地就想去找自己随身携带的眼镜,可是拿手往脸上慢慢的一摸,他才发现自己鼻子上的眼镜原来已经不见了。

  而因为这个抬手找眼镜的动作,他无意识地牵动了身体和背脊的其他关节。

  伴随着嘎啦葛拉的诡异怪响,被腿部的剧烈疼痛弄得闷哼了一声的白发青年咬着牙低头一看,就发现他的右腿正以一个令人同情的悲惨状态瘫软在泥地里。

  这种感觉……难道是……?

  饿得发晕的脑子里虽然还是混混沌沌,但整条腿完全没知觉的感觉还是很清晰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白发青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形容自己这幅不幸落难,倒了大霉的糟糕状态。

  只能在片刻的沉默后,烦躁地拖着自己的断腿重新慢慢倒回泥地里去,又闭上发红眼睛摁着太阳穴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在他昏迷之前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么费劲地一想,重伤之下身体根本无法动弹的晋锁阳可算是想起来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事。

  等他意识到自己连同那个一起上山的石县长似乎都是被那个傻老汉给骗了,那傻老汉之前不仅将他们一起带到了一个奇怪的鸡笼型岩石边,还忽然发狂叫喊着什么杀公鸡杀公鸡之类的话,接着就把他一个人从岩石上面就推到了这下面来。

  而被用力推下来之前,依稀记得那面目狰狞的老汉朝自己脸上撒了什么类似禽类血液的粘稠液体,紧接着还有一群浑身长毛,身形矮小的怪物在后面发疯追着自己。

  当时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动物的晋锁阳迟疑着将手指落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紧接着,他原本还算镇定冷静的面容就一下子僵硬甚至转至苍白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本来还长得十分正常的脸上好像忽然出现了什么奇怪的变化,皮肤丑陋狰狞,疙瘩很细很小,两只眼眶分的很开,鼻子干瘪的可怕,嘴还尖尖的吓人得很……简直……简直就像什么禽类一样……

  而忍着痛爬起来看向旁边的水洼又红着眼眶看向自己,下一秒,脸色苍白的晋锁阳就看到脚下水洼里有一张和一般被人类卷烟的禽类相似,还长着一头白头发的怪脸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看。

  【人面禽】:中国古代因为环境,水源等病理原理而出生就形成面部畸形的活人,旧时少部分地区将这类面部畸形婴儿喂食米糠,稻谷等物,再浑身沾满泥土毛发与鸡鸭等禽类于圈中混养,待毛发无法脱落彻底长大彻底为禽,即抽出肠胃下锅宰食。——出自《三说》

  这段似曾相识的文字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出现在了晋锁阳的脑海里,前几天还出于个人兴趣对这种古代志怪故事研究得很频繁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从这座深山中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会看到自己的脸上竟然会长着一张人面禽一般的怪脸。

  而当下沉下脸的晋锁阳急忙什么也不管就想去把自己的那本记录了许多志怪故事的笔记找到,等发现自己的手机,眼镜似乎因为高空摔落而丢失,唯独留下那本私人笔记和金黄色的虎威掉落在一旁后。

  满头大汗的他刚想再次忍着痛伸手去把自己的笔记给艰难地拿回来,面容丑陋,如同禽类的白发青年接着就眼看着自己的那本被污泥弄得很脏的笔记好像自己忽然就轻微地……原地挪动了一下。

  晋锁阳:“……”

  这种大白天活见鬼的遭遇可把本就身心遭受重创的晋大少给吓了一跳,但鉴于他这人打小就喜怒不形于色惯了,所以他表达自己忽然受到惊吓的方式,也仅仅只是脸色发白发僵地瞪着那本笔记本一直不吭声。

  可那本忽然具备了行动能力的‘笔记本’显然无法明白他此刻复杂又崩溃的心情,因为在一阵诡异又恐怖的挪动之后,沉重的‘笔记本’底下压着的另一个东西终于是狼狈地探出头,又挥舞着四肢冒了出来。

  等这趴在地上的小家伙慢吞吞甩开一身的泥点子,又一摇一晃地像只蜗牛一样地蹦跳着出现在晋锁阳眼前。

  躺在地上的白发青年只脸色发白地发现,这可怜地被压在他那本笔记本底下的不是别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手脚和头部都由软乎乎的泥土捏成,只有寻常人一根手指大小,脸上还没有任何五官存在的‘小泥人’。

  而这智力水平明显不高的‘小泥人’似乎也意识到一动不动的晋锁阳此刻正在诡异地盯着自己。

  所以在呆呆地挠了挠头又思索了一下之后,它先是蹲下来在附近四处寻找了一下,又在好不容易找到一截树枝又费解地折断了一些之后,才捏着自己的树枝笔在地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写道,

  【姓……师……你……终于……醒了啊……】

  “……”

  【姓师……你怎么……不理我……啊……】

  “……你……你是谁……姓师……又是谁……?”

  并不知道它究竟在叫谁,姓师又是什么东西,面露警惕的晋锁阳面对一个泥人忽然能动能跳还能和自己说话哪怕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心理素质,可是一时间已经习惯了外面正常世界的他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而那兀自蹲在地上的‘小泥人’见状也有些苦恼,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解释眼前发生的事,于是它只能挠挠脑袋又接着在地上老老实实写道,

  【我是……帮姓师您……干活跑腿的……姓师娃娃呀……很久很久以前……我是被您……用笔画出来的……后来……后来……我就被您……用纸折出来的……现在我……我……长……长大了,变成泥捏出来的了……哈……哈……哈……只要您一倒……倒大霉,哦不……不是,历大劫……我……我就会自动……从姓书里……出现啦……】

  晋锁阳:“……”

  说话大喘气,做事慢吞吞的姓师娃娃这么在地上写着似乎还委屈巴巴地抬头‘看’了倒霉的晋锁阳一眼。

  可惜嘴角抽搐的晋锁阳本人实在是不能理解它这番乱七八糟,压根没个章法的自我介绍,所以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其实还是什么也没听懂的晋锁阳只能捂着自己丑陋的脸倒在地上沉默了一下,又皱着眉嘶哑着声音试探着问道,

  “……所以……你现在是出来帮我的?”

  【对……姓师娃娃……就是给姓师……帮忙解忧的……】

  “……那你看见我手机了吗?能帮我……报个警或者联系一下我在山下的下属吗?”

  【手……机?手机……手机是什么呀……】

  傻头傻脑的姓师娃娃明显一脸茫然。

  “就是一个方的,也有点长……有时候会忽然发——”

  说到一半就忽然僵硬地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幅根本不像人的怪模样,哪怕找到了手机也根本联系不了任何人,哪怕联系了山下的人也只会被当成妖魔鬼怪对待,被逼得根本无路可走的晋锁阳心里一方面烦躁的很,一方面还是皱着眉躺在地上耐着性子继续道,

  “……就是一个发光的东西……你看见了吗?如果没看见……暂时也没什么关系……”

  【哦……哦……发光的好像看见过……】

  “在哪儿?”

  【被一群住在附近的小孩子……捡回去了……我有点害怕陌生人……所以就不敢出去阻止他们……】

  “……”

  这个回答一下子让本来还抱有一些试图自救打算的晋大少忽然感觉到了窒息般的无力感,不明白连小孩子都会害怕的小泥人究竟能帮自己干嘛的他一时间只能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大坑,似乎是想问问上天安排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等面色疲惫发白地和地上的泥土娃娃对视了一眼之后,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小泥人正常沟通,却也不想吓坏好心帮忙的小朋友的他才捂着自己丑陋的脸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道,

  “……嗯,谢谢……但你现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吗?”

  【啊,这里是……这里是鸡笼岩石,是公鸡郎和老孩子们的地盘……】

  “公鸡郎?”

  脑子里好像是第二次听到公鸡这个词了,虽然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其中有什么特殊含义,莫名其妙被人面禽的诅咒缠身的晋锁阳还是出于疑惑低头问了一句。

  而出现在这里明显就是想告诉他什么的泥娃娃见他主动发问了也稍微思索了一下,接着才蹲在地上难得不结巴地缓缓写道,

  【公鸡郎是……母鸡的夫家,是……是鸡笼岩石的主人,他们当年是在山洞洞里拜的堂,平日里恩爱的很……很多……很多年前……他的妻子母鸡在一个红色月亮的夜晚……被八个从另一天里无意中闯入到这里的活人给吃了……】

  “……”

  【这些人里面包括了……一个年轻人,一对夫妻……三个学生……一个老人……还有一个逃出去的孕妇……所以公鸡郎就发怒了……他发誓要惩罚当年所有害死……他妻子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个都不放过……东山本地这才有了公鸡郎要抓公鸡的侗族歌谣……这么多年了……其他人都已经死了……只有一个在当年本该也死了,却意外获得两轮活命机会的人活到了现在……】

  “……”

  【而那个人就是……您……姓师……那个逃出去的孕妇就是……您的母亲……公鸡郎现在还在山里想要抓您……把您的皮剥下来再把肠子活生生掏出来呢……】

  这话让本来还在低头认真听着晋锁阳忽然就愣了一下,等意识到小泥人确实是在实话实说,他先是脸色不太好地看了自己手掌心里的那块姜黄色的虎威一眼,随之脑子里也想起了自己母亲临终时曾经一遍遍不厌其烦说出的遗言。

  而哪怕不愿接受眼前这个离奇又诡异的事实,此刻已经遭了难,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帮忙的晋锁阳却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和自己的母亲曾经都是从那个神秘的公鸡郎手里逃出来,如今又再次被缠上的麻烦局面,

  所以当下脸色发冷的晋锁阳只能看向目前唯一能告诉他一切有用线索的泥娃娃,又皱着眉开捏着发凉的手掌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的脸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公鸡郎对我和我母亲的报复?”

  【是的……您的脸被公鸡郎的堂弟泼上了母鸡死去时怨恨活人的血……只有找到一个年龄恰好的侗女寻得她肚皮里供养子孙鱼长大的新鲜羊水,再把那些宝贵的羊水涂抹到脸上才能恢复原状……否则您就……只能一辈子和公鸡郎一样顶着这张脸躲在这山里无法出去……】

  “……那如果公鸡郎真的想杀了我,为什么这次只是把人面禽的诅咒放在我脸上却放过了我?”

  【因为您……身上带着范家老祖宗……当年送给您保命的虎威,看在范家老祖宗……是本地祖神的面子上……您可以从它手里侥幸逃脱三次……】

  “……那我如果躲过你说的两轮时间,我还有机会……能安全地逃出这个鸡笼岩石吗?”

  【可以……两轮之后,公鸡郎对于二十四年前与人结下仇恨的记忆就会消散……只要您在山中……熬过了过年之前最后这十天,您这辈子就可以逃脱……公鸡郎的报复……但是前提是……您得在山里……躲过公鸡郎和老孩子的寻找十天时间……就像小孩子们在树林玩的那个抓公鸡一样……您可以找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但必须……躲过它们疯狂想要杀死你的一切可能……才能有机会从这里逃出去……】

  “……它们……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

  【随时都可能……虎威还有最后一次保护您安全的机会……红色月亮再次升起来的时候……公鸡郎就要派手下老孩子过来抓你了……不过姓师……你别担心……其实我也是能帮点忙的……只要有泥土……我就能变大……额,虽然变大了……我也打不过那些可怕的老孩子……】

  泥娃娃苍白的安慰说着说着也停下来了,明白这种完全强制性的抓公鸡游戏简直是就和无间炼狱一般残酷折磨人了,被半强迫地关在这恐怖深山里和一个根本没见过面的仇人生死博弈的晋锁阳一时间只脸色苍白地死死地盯着自己已经断掉了的右腿,半天嗓子里也没有发出任何正常人的声音。

  而就在一旁面露迟疑的泥娃娃准备再悄悄告诉他山里其实还有一个公鸡郎的克星时,他们头顶的大坑旁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类似小孩子们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的诡异声音。

  再等表情惨白的白发青年摇摇晃晃地撑着地站起来,又抓着手上的虎威艰难朝上面看去时,他就听耳边传来了这样熟悉又阴森的歌谣声……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一只鸡想要进林里】

  【脖子就被砍断哩!】

  【两只鸡想要跳坑里】

  【脑袋身体却全分离!】

  【三只鸡想要躲洞里】

  【眼珠扎穿死掉哩!】

  【还有一只老公鸡】

  【粉身碎骨沉河底!】

  【只剩下最后一只鸡】

  【公鸡郎一定要抓住你,抓住你——】

  这远远传来的歌谣仿佛一种恐怖的魔咒,将人还站在坑下面盯着上面的晋锁阳一点点就给包围了起来。

  坚持着和他呆在一块的泥娃娃明显有些害怕地发起了抖,只敢躲到晋锁阳的身后就胆小的抱了头。

  见状压根也没指望它能帮自己的忙,弯下腰,瘸着腿的晋锁阳咬咬牙就把这‘小泥人’拎着放在肩膀上放好。

  而随后,头一次面对这种危急情况的白发青年先是用力撕下自己的衬衫一角将自己暂时没解开人面禽诅咒的脸完完整整地包了起来,又在把一旁断成半截的一段枯树干和早已经准备好的虎威握在了手里。

  等感觉到一道道矮小的扭曲黑影开始远远朝这里靠拢,额头上已经都是冷汗的他先是蹲下来将一块脚边的小石子忽然朝自己的头顶抛掷了起来,又在眼看着数十个‘老孩子’怪叫着扑向自己后,用虎威的光芒一树干挥开了七八个,这才忍着腿部断裂的剧痛一下子跳上坑旁抓住洞壁并冲着肩膀上的小泥人命令一声道,

  “泥娃娃……快,快变大……带着我们两个,一起……往前……跑!!”

  ……

  秦艽告别送他上山的老塔回到他生活了多年的范村的时候,时间上已经接近傍晚结束了。

  远处的暮霭沉沉落下,天边乌云密布,看上去有夜间隐约要打雷下雨的趋势,与冬天山林接壤的地方更是到处都是一片粘稠恶心的血红。

  视线所及,整个小村庄内部还是和他离开前的一样充满了村民们各种生活农作的痕迹。

  耕具水桶和手工竹篮在路边随处可见,那些屋檐下挂着腊肉和猪腿,造型极富侗家本土特色的木质结构小吊楼也都如往常那般一入夜就早早地点上了廉价的土油灯。

  油灯照射的窗户上能隐约看到有男人,女人或是小孩子的影子组成的本地人家庭,有正坐在一起低头吃饭,有的则在一种低低的声音在交谈着。

  1不过令人感到比较奇怪的是,范村所有村民的影子从头部看过去好像都有点庞大的过分,头顶有触角,也有毛发,肢干纤细,身后有虫翅,呈现头重脚轻,类似某种节肢类昆虫的奇怪样子。

  可将这简直可以说毛骨悚然的一切都尽数看在眼里的秦艽却是一副完全习以为常的样子,仿佛早已经见惯不惯,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手上的烟一边便摸着黑进入了眼前的村子。

  而进村还没多久,他就首先遇上了同村里认出他来的‘熟人’。

  毕竟他这张被他自己用某种特殊的方法改变过的脸在本地生活了快二十多年了,村民和他之间的关系自然也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像眼前的这位范村老乡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家中都正好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平时也一起下山做点小生意,所以往年逢年过节,他们一家照常也都是要邀请秦艽和他的养女杨花来家里一块吃饭过节的。

  “唉,眼下深冬到了,山上和河里都冷得很,现在那河里的冰厚的,我估计赤水龙王爷都不想待在里头过冬了……可摸不到河里样子好看的珠子做手串,又摘不到新鲜的草药,你今年一整个过年都不太好过吧?”

  压根不知道赤水龙王爷本人因为天生娇气又难伺候,整天怕冷又怕热的,所以一年四季往往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才会呆在自己那条赤水里。

  范村老乡如此说着还摇摇头感慨了一下,而闻言的秦艽则一副完全习以为常的样子,先是面无表情地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缓缓开口回答道,

  “家里还有些晒干了的草药和之前没卖出去的手串,不过平时就我和杨花两张嘴吃饭,花销不大的。”

  “嗯,那就好那就好,要是有什么困难直接说,乡里乡亲的也没什么……”

  老乡这话听着明显是好意,而既然讲到了被留在家中的杨花,秦艽肯定就要再主动问问一直留在范村的养女最近的情况了。

  于是照例是一番寒暄和交谈过后,随手递过一支香烟过去的秦艽先是向这位范村老乡询问了一下杨花今天是不是在范细家吃晚饭,得到老乡肯定的回答后,他也才放心地跟着点点头。

  可正当他想着先不回家去,直接绕到范细家把养女接回来的时候,那位除了低头咳嗽和抽烟一直都没怎么主动吭声的老乡却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就面色无奈地来了一句道,

  “哦哦,慢着慢着,刚刚我都忘了和你说了,下午的时候,你家那个,我家那个,还有范细家的那个,这帮不知死活的孩子好像都一起跑到鸡笼岩石下面玩去了……”

  “鸡笼岩石?那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幸亏范细她发现得早,拿着家里的笤帚急忙追上山的时候,正好把躲在林子里还没来得及跑远的他们给一起抓了回来……”

  “……”

  “你说说这帮孩子大过年的是不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啊,我家那个被我老婆打了现在正在家又哭又闹呢……不过说来也怪,这几天山上的老孩子确实动静很小……就和忽然找到别的好玩的东西了一眼……啊,这么说起来,今天都已经214号了吧?再过几天就是杨花的生日了……正好你也回来了……”

  “……”

  “唉,这么想想,时间一晃可过得真快啊,距离你当年把她从河边抱回来养着都快十二年了……这么久了你也没成家……也是怪难为你的……其实要我说,杨花现在也快长大了,你不如就好好再考虑考虑,趁着大过年地四处找人相看相看,见到各方面条件合适的,你心里也觉得不错的就往家里添一口人吧……一家三口才是最齐整的,好歹一个人没那么孤单……”

  老乡的好心说出的这番话,一直盯着山上那个方向的秦艽一时半会儿没有仔细去注意,只是随后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又和往常面对这种劝告时一样语气敷衍地低着头回了句嗯,是啊。

  而经过这件事之后,随手掐灭了手中那支还亮着红点的烟的秦艽接下来也没有再做停留,直接沿着村旁边那口已经枯掉了的水井就快步绕到了范细家的小吊楼前面。

  可他才刚在那熟悉的小木楼下面停下,紧接着,站在外头的秦艽就听到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呵斥声和阿宝求救般的哭泣声。

  对里头的情况似乎有所察觉的秦艽抬起头朝上面就看了眼,刚准备把此刻肯定也在里头的杨花叫下来替自己拎这些从山上带回来的年货,却只听着里面传来了这样内容奇怪,夹杂着吵闹的对话声。

  “这些带着血的东西你是从哪儿捡的!这是能随便乱捡的东西吗!!你还不快给我说实话!”

  “阿奶……阿奶……呜呜,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和杨花在鸡笼岩石下面玩的时候不小心看见的……大家就跑过来随便捡起来看看……还没仔细看呢……您就忽然举着笤帚发火冲我们大家冲过来,然后把大家都抓下山了……”

  “我能不发火吗!我能不发火吗!你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啊!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过去!不准过去!你还敢带着这些比你小的孩子们一起过去!你们难道不怕被那些吃人的老孩子抓走吗!万一这次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和人家杨花的爸爸交代!!”

  “额……可杨花的爸爸不是还没回家吗……而且老孩子……就算……看见了您这样也得被活活吓走啊……哎哟哎哟!阿奶阿奶你别使劲打我!杨花你别光看着快救救我啊呜呜……”

  “啊……啊,婆婆……我们真的错了……阿宝……阿宝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不告诉我爸爸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

  “你这个笨丫头啊……还敢是非不分的帮他!等你爸爸回来我再让他好好教训你……快让开!都给我让开!!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呜呜……阿奶阿奶……我错了我错了……我马上把这些带着血的东西……都扔回去还行不行啊……啊啊啊!”

  伴着上蹿下跳的阿宝这么一声崩溃的大喊,还亮着闪烁油灯的小木楼上忽然就朝着下面的水泥地上扔下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艽站在楼下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被扔下来也没吭声,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才一步步走上前,又象征性地弯腰捡起来看了眼。

  等注意到这些被扔下来的东西包含着一只被摔碎了大半屏幕的手机,一副眼镜腿都歪了的薄片眼镜和几张已经被彻底撕碎了的,几乎看不清楚人脸的照片。

  隐约意识到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山上和村里的情况可能有一丝不对的秦艽刚要去接触地上那只手机,原本已经损坏了的手机就忽然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即将完全关机的亮光。

  而看到破碎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无比清晰地显示着21月15号18点24分,面露古怪的秦艽先是将手上动作一停。

  许久,整个人的背脊微微僵硬住的他才跟着回想起了之前和老乡在前面发生的那段对话。

  【你说说这帮孩子大过年的是不是不让人省心啊,我家那个被我老婆打了现在正在家又哭又闹呢……不过说来也怪,这几天山上的老孩子确实动静很小……就和忽然找到别的好玩的东西了一眼……啊,这么说起来,今天都已经214号小年了吧?再过几天就是杨花的生日了……正好你也提前回来了……】

  14号?15号?

  心里面像是划过了一丝不轻不重的痒意,缓缓抿起唇的秦艽一时间没有吭声,但内心已经升起了模模糊糊的疑问。

  而当他带着某种奇妙又离奇的预感拿起掉在地上的照片,他所对上的就是眼前那仅剩下半张的,属于一个白发,红眼睛,皮肤也白得吓人的孩子和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

  白头发的……白头发的……孩子?

  这个认知就像是某种刺目的亮光一样划过他本就有些混乱疯癫甚至是压抑许久的心底。

  霎时间,整个范村乃至东山的云层中都有一丝异常的雷电闪过,层层密布的**后,仿佛龙神心中的怒意和咆哮声正欲在云层中呼之欲出。

  等表情惨白,以至于面颊上的鳞片凑差点显露出来的秦艽刚想急切地将地上的那些照片进一步查看一下,一直低着头的他却听到木楼上面传来了两声明显被吓坏了的孩子尖叫声。

  而抬起头就和上方那两个满脸写着活见鬼表情的孩子对视了一眼,面色惨白,眸子充血,一个人站在楼下的秦艽先是把手上的这些破手机和照片都给一一地收起来。

  他这才绕过跟着从屋里一块跑出来,此刻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范细,又一把抓过面前这那两个已经吓坏了的孩子,并接近暴怒地低下头嘶哑着声音冷冷开口道,

  “杨花,阿宝……现在赶快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这些东西……你们俩……究竟是从山上的什么地方……捡来的?!”

  ……

  “轰隆——”

  头顶雷声响起的时候,面色发白,尚不知一场带着龙神怒意的雷雨即将到来的晋锁阳正在冬天结满了寒霜的山林间带着肩膀上冻僵了的‘泥娃娃’一瘸一拐地跑。

  刚刚在坑旁边厮打和逃跑过程中,这小家伙意外自己摔了一跤,结果一下子就又从‘大泥娃娃’的状态又摔回了‘小泥娃娃’。

  但好在,它的身体本身就是泥土做的,所以不至于一辈子无法修复。

  只是带着这么个压根没脑子的小拖后腿在身边一起在这山林里逃难,总归是有点麻烦的。

  偏偏晋锁阳大少爷这个从小都十分死心眼的正直青年对任何弱势群体又充满了同情心。

  所以哪怕从坑底艰难地爬出来之后,他自己也因为腿上根本也已经走不动,但他还是摇摇晃晃地坚持着一路带着这个坑爹的‘泥娃娃’,又把那本之后说不定能帮上他的笔记本也给一起带了出来。

  而此刻往身后看去,依旧能清晰地看见一路跟着他们,却怎么甩也甩不掉‘老孩子’依旧在身后疯狂地追着,那一双双眼珠子远远看着就如同头顶的红月亮一样渗人可怕。

  死死包裹住自己那半张人面禽的脸的晋锁阳一方面只能坚持着腿伤继续往前面艰难地跑,一方面却被逼得越跑越慢,越跑越偏,眼看着就要……跑上一条悬崖上的绝路去了。

  可显然,他身上的那块虎威只有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了,不要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再用。

  如果这次用完了,之后在这山上的九天时间更是只能死路一条。

  在这种情况下,走投无路的他也不可能按照一开始的计划那样进入附近的村庄向这里的本地人求救,毕竟这说到底只是他一个人的麻烦,万不能祸及无辜,更不能伤害到不相干的人。

  而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着眼前情况的晋锁阳努力地集中着自己的精神,却还是一点点地被这些仿佛无处不在的老孩子逼到了那个鸡笼岩石上最靠近下方河水的悬崖上。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只剩最后一只鸡】

  【究竟跑到哪里去】

  【抽出肠,剥掉皮】

  【肚里的娃娃哭啼啼】

  【无论你跑到哪里去】

  【公鸡郎都要抓住你,抓——住——你——】

  而听着这索命般地歌声,又被迫面对着眼前这些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神各个凶狠暴虐的‘老孩子’,联系到之前‘泥娃娃’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的晋锁阳只低下头冷着脸地快速开口问道,

  “……泥娃娃……我们现在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躲过身后那些老孩子?”

  “……”

  “泥娃娃?泥娃娃?”

  接连问了几声才发现肩膀上的小家伙压根没有回答他,晋锁阳脸色发寒地低下头一看,却只对上了脸上没有嘴的‘泥娃娃’手舞足蹈的动作,还像个猴子似的不停地示意他往天上看。

  而顿时无言以对地僵硬住了脸上表情,又头疼欲裂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一晚简直被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折磨到神经都快崩溃的晋锁阳只能站在悬崖边一步步退让着那些呲着牙靠过来的‘老孩子’,又抓住肩膀上的‘泥娃娃’脸色十分难看地一字一句地追问道,

  “你嘴里到底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天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帮——”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面一个猛地扑上来要用爪子挠开他脖子的‘老孩子’给推得从鸡笼岩石上又一次摔了下去。

  整个被活生生撞出去的白发青年和‘泥娃娃’一起错愕地望向眼前黑压压的天空,却只看见天空的尽头好像有什么体型庞大的,十分恐怖的东西隐藏在密集云层后。

  闪电,惊雷,狂风,一瞬间照亮睁开的白色眼眸。

  空气中,蝴蝶翅膀上的蓝色眼睛,黄绿色的枯叶,飞鸟尾巴上的灰色绒毛都在他黯淡的瞳孔里一一划过。

  霎时间,流光溢彩,星河璀璨,凡人满眼所能看见的山林和天空间到处闪烁着迷离如萤火的光。

  山的深处有许多老妪在如蝉鸣般尖着嗓子唱歌,唱的是不知名的歌谣,动听而忧愁。

  可被那群‘老孩子’追赶着从悬崖掉落下来的白发青年却什么也无法碰到,什么也无法触到。

  只有那从高处坠落冰湖的背脊剧痛感和包裹住身体的寒冷充斥心头,以及一双眼睛,一双灰色的,仿佛承载着无尽孤寂与痛苦的眼睛在隔着深蓝色的萤火中定定地望着他。

  这让整个人仰着头往河水中下沉的他忽然有了丝内心酸楚又熟悉的感觉,只在因为疼痛而疲惫地闭上眼睛的同时,就想要伸出手去缓缓触碰那个人模糊的面容。

  而停留在再次因为重伤晕过去的晋锁阳意识里最后的一秒的画面,就只是一双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和他的彻底交缠紧握在一起的手,以及一条仿佛幻觉般转瞬即逝的,带着闪闪发光青色鳞片的……

  龙尾。

  ……

  【把爱中的爱献给你】

  【就是我的灵魂】

  【把歌中的歌献给你】

  【就是我的心灵之曲】

  【把愿望中的愿望献给你】

  【就是我那颗火热的心】

  ——《海然海然》

  作者有话要说:主线开始~

  一万字,把答应的两章直接合并了,不好意思有点晚,不过见面了终于见面了,这下开心了吧小宝贝们?

  下面是本次阅读理解答案公布和羊老师的破题讲解时间,如果不仔细看,又说自己看不懂我写的内容,我下次真的就不管了啊,群么=3=

  1对范村村民的长相为什么普遍会这样有疑问的,指路第129章,在抓鬼爱好者大舅的那本随身携带的私人笔记中,你会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还是那句话,每一个出场角色都是必要的,不是无用的。

  2数字标注的两个地方即为上章略微提到的隐藏伏笔,具体是什么情况可参考第121章,秦艽与灯芯老人最后的那段关于时间和活人转世的对话,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舅妈以前找了那么年,都找不到大舅人究竟在哪儿的原因。

  3另,提前说明一下,最后一个大单元一共分为这样的五个小故事,《公鸡郎之怒》,《子孙鱼的传说》,《婆娑之爱》,《娟娟》,《龙回头》。

  杨花是本单元《子孙鱼的传说》的主角,联系大舅目前的脸,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也就不用直接说了吧?她的存在是因为目前的剧情需要她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心里始终不喜欢这种和主角有关系的新角色的我也没办法,反正这个单元剧情结束之后,她人也就不在了回他真正的妈妈的身边去了。

  4《海然海然》,一首我很喜欢的蒙语歌,是杭盖乐队唱的,有空可以听听,我个人觉得很符合舅妈这一章中重遇大舅时候的那种心情。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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