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不配死_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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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你不配死

  风声萧萧,鼓噪着耳膜,刺目的血色在眼瞳中蔓延开,祝雁停闭上眼,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跳下去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彻底解脱,却有人不想让他死。

  祝雁停一出现在城楼上,萧莨便纵马朝着城门之下狂奔过去,夜色遮掩中,城楼上的人俱未发现他这位戍北军统帅竟敢只身纵马冲过来,祝雁停跳下的瞬间他已出现在城楼之下,猛地抽动马鞭,驱使身侧的另一匹马上前,电光火石间,堪堪接住了祝雁停。

  城楼有近三丈高,过于强大的冲击力压弯了接住祝雁停的战马的腿,他自己亦从马背上滚落下去,脚踝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摔倒在尘土里,再站不起来。

  萧莨的眸色比黑夜更沉,举剑挥开从城楼射下的无数乱箭,迅速拉马上前,弯腰将人拎起,扔到身后马背上,策马回了阵中。

  祝雁停被扔下地,过于清醒的痛楚让他晕过去又醒过来,周围全是举着火把的戍北兵,他才终于清楚意识到,他没有死,他被萧莨救了回来。

  恍惚间抬起头,他看到萧莨正高骑在马背之上,乌金铠甲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唯有那双在火光映照中的血色双瞳,不断翻滚着戾气,猩红一片。

  剑尖指向祝雁停的喉口,他下意识地闭起眼,听到三年多时间里,他念过无数遍的声音响起,嘶哑着说出不带丁点温度的话语:“你不配死。”

  祝雁停惶然望向萧莨,萧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你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么?你凭什么?我不让你死,你便永远都别想解脱。”

  祝雁停大睁着眼睛,恍恍然地流下眼泪,彻底溃不成军。

  攻城战持续了一整夜,天亮之时,戍北军鸣金收兵,结束了第一轮战役。

  祝雁停被带回军营,每一个见到他的军中大将面色都十分复杂,但萧莨一言不发,脸色前所未有的阴鸷,浑身都是低气压,旁的人便也不敢多说什么。

  萧莨命人将祝雁停看押,没再搭理他,祝雁停躺在帐中的地上,缩着身体痛得浑身冒冷汗,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比起身体上的痛,那有如万箭穿心、锥心刺骨的绝望更叫他痛不欲生,他一心求死,不敢面对萧莨,可昨夜萧莨亲口说出的那番话,已打破了他心里最后一点仅存的自我欺骗的奢望,他想以死换得萧莨的原谅,永远不可能,他只能活着受折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恕罪。

  是萧莨说的,他连死都不配。

  申时,柳如许走进帐中,祝雁停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濒死之态,晌午时送来的饭菜搁还在一旁,未动过一口。

  他尘土满面、发丝散乱、衣衫秽浊,毫无半点仪态可言,可只是这么看着,也瞧得出这张脸确实是长得极好的,柳如许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在祝雁停面前蹲下,轻声问他:“你的腿是不是伤着了?我给你看看吧。”

  祝雁停的眼睫动了动,对上柳如许坦然的目光,怔了怔,才忆起面前的究竟是何人,呆怔半晌,他闭起眼,一句话都未说。

  柳如许便当他是默许了,帮他剪开裤腿,细细查看起脚上的伤处。

  “你的两条腿都折了,要重新接骨,会很痛,你忍着一些。”

  祝雁停依旧全无反应,柳如许怕他接骨的时候会因为过痛而乱动,叫了人进来帮忙按住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上手。

  祝雁停一声都未吭,明明已痛得嘴唇发紫,紧闭着的眼睫不断打颤,抠进掌心的手指都已掐出血来,却死死咬着牙关,未发出丁点声音,待到两条腿都接上,用木板固定包扎完,他已浑身冷汗湿透了里里外外的衣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柳如许没想到他是这种个性的,无声一叹,递了颗止痛药给他:“将这个吃了吧,晚些时候就没这么疼了。”

  祝雁停终于抬眼望向他,哑声问道:“……为何,先前不给我?”

  柳如许弯了弯唇角:“就当,我是在报复你吧,你设计抢了我的夫君,毁了我的姻缘,我也不是圣人,不可能当真一点怨气都没有,可我也做不了别的,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吃吃苦头。”

  “你也在这里,他什么都知道了……”

  祝雁停低声喃喃,一副失魂落魄之态,柳如许见之叹道:“他是都知道了,可他恨你不是因为我。”

  “……你想报复我?”

  柳如许摇头:“我报复你没用,郁之的报复才会让你生不如死,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难受?那便对了,虽然你抢了我的夫君,可你不懂珍惜,把自己弄到今日这样的境地,便是你的报应,我又何必再多做什么。”

  祝雁停一阵恍惚:“你喊他什么?”

  “郁之,他的字,你不知道么?国公爷临死前亲口为他取的字。”

  他不知道,这几年萧莨经历的一切他都不知道,萧莨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他没在他身边,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来求他原谅?

  可萧莨不让他死,哪怕再绝望,他也不会再去寻死,无论萧莨对他做什么,只要他高兴,只要,他高兴……

  祝雁停颤抖着手端起早已凉透了的饭碗,狼吞虎咽地将饭菜吃了。

  “之后三个月,你得好好养着,不能再乱动,要不你这双腿就废了。”柳如许交代完事情,没再多说,收拾了药箱,起身离开。

  出门之前,祝雁停喊住他,颤声问道:“珩儿,……在哪里?”

  柳如许淡下声音:“郁之不会同意珩儿再见你,我不是阿荣,你求我没用,我不会带珩儿来见你的,当然,你现在再求阿荣也没用了,他也不会理你,你想见珩儿,只能去求郁之。”

  柳如许离开,祝雁停搁下已经空了的碗,低了头,颓然地闭起双眼。

  从祝雁停那里出来,柳如许去主帅帐中,萧莨刚与人商议完军事,正怔怔立在墙上的大衍舆图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如许走上前,轻声道:“他双腿都折了,我给他接了骨,已无大碍。”

  萧莨的嗓音淡漠:“谁让你去的?”

  柳如许微蹙起眉:“你不希望我去么?我若是今日不给他接骨,耽误了治疗时机,他以后很可能就是个废人了。”

  萧莨转过身,冷冷看着柳如许的眼睛:“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不需要别人自作聪明来揣度。”

  柳如许一愣,低了头:“……我知道了。”

  沉默无言片刻,柳如许低声问他:“你当真有这么恨他么?”

  “这重要么?”萧莨不答反问,恨也好,不恨也好,他过得不快活,祝雁停便也别想过得快活,死也不行。

  “你怎知,……他一定会跳下来?”

  他自然会跳下来,祝鹤鸣那样的人,生死关头连妻儿子女都能抛弃,何况是他祝雁停,祝雁停看清楚了那人的本性,必然万念俱灰,他本有机会出逃,却不肯跟人走,选择了自我了结,一心求死。

  可他,又怎会就这么让祝雁停如愿。

  萧莨的眼中遍布阴翳,未有回答,柳如许心下一叹,不再多言,告退离开。

  出门之前,他像是想到什么,转身又与萧莨道:“以后,我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喊你将军吧。”

  以后萧莨会越走越高,或许会有人与他并肩,或许没有,但柳如许心知,那个人绝不可能是自己。

  萧莨淡淡“嗯”了一声,始终望着那张大衍舆图,未有回头。

  落日之时,未等下幽城的守兵多喘口气,第二轮攻城战又已打响。

  萧莨立在马上,眉目沉沉地望向前方陷入鏖战中的胶着势态,冷峻肃然的面庞上看不出更多的情绪。

  赵有平拉着马缰,止不住地担忧,下幽城是通往京畿的最后一道关口,必然不好打,先前若非祝鹤鸣过于怕死,执意将兵马都留守在京中不肯派来这里,他也不至于落败得如此之快。章顺天虽是莽夫,到底比祝鹤鸣那个草包有些头脑,知道固守圣京城绝非上策,不但在下幽城这里屯了重兵,增援兵马业已在赶来的路上。

  虽如此,章顺天是他们帮忙送入京的,萧莨当初的决策却并未有错,与其让章顺天在豫州做大日后更加不好对付,不如顺势让之入京中困死,他们才好趁机收缴他其它的地盘。眼下章顺天已逃无可逃,京城东北面翻过东山再往前不过五百里,便是通往北夷东部最险峻的关口临闾关,他能逃去哪?

  更别说,驻守临闾关的总兵屈氏向来刚直不阿,世代效忠衍朝,虽未明确表态支持祝家哪个皇帝,但肯定不会投向章顺天,只因临闾关是要塞,要防着夷人从东面偷袭,他才分不出兵力与萧莨两面夹击攻打圣京而已。

  “将军,章顺天又从京中调来的那一万兵马,估摸着明日就会到下幽城,如此疲劳战耗下去怕不是办法,”赵有平没忍住提醒萧莨,“可惜屈将军那里分不出人手来……”

  “何必这么麻烦,”萧莨淡下声音,依旧目视着前方,“赵参将莫不是忘了,京南大营还有两万兵马如今就在东山脚下,有他们在何须舍近求远。”

  是了,南营那两万人屯兵在东山脚下的城镇里,章顺天破圣京城之时他们没听祝鹤鸣的调令前去救驾,章顺天入了京他们也未投效于他,这几个月章顺天因戍北军的动静惶惶不可终日,压根顾不上他们,这支兵马在东山脚下仿佛已被世人给遗忘了。

  赵有平皱眉道:“他们这几个月一直龟缩在东山脚下,不曾有过动静,此番会愿意配合我们吗?”

  “他们一直按兵不动,不就是在等我们来,且等明日吧。”萧莨的言语间满是笃定,在战事之上,他从来都有这样的自信。

  天色全黑之时,第二轮的攻城战结束,戍北军人数众多,尚且有一战之力,城上守兵却已疲惫至极,好在明日援军就会到,他们还未到绝境。

  回到营地已至子时,有人来与萧莨禀报,说祝雁停想求见他,萧莨扶在腰间剑柄上的手略略收紧,微缩的双瞳里骤然滑过冷意。

  祝雁停被收押的帐中没有点灯,萧莨进去时才有人来将烛台上的灯芯点燃,祝雁停倚着床榻坐在地上,双腿都用木板固定住不得动弹,呈现出一种略显扭曲的姿态,披散下来的发丝遮了他半边脸,听到脚步声才缓缓转过头,昏暗烛火映进那双没有半点神采的眼眸中,却在看到萧莨时有了些微的波澜。

  “表哥……”

  祝雁停的声音沙哑,对上萧莨冷若冰霜的双眼,更多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萧莨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手背上隐有青筋暴起,沉声提醒他:“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祝雁停的嘴唇动了动,哽咽问他:“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只要你说出来,无论什么,我都去做。”

  萧莨走上前去,停在祝雁停一步之遥的地方,一手掐住了他的下颚,手指收紧,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你觉得,现在我还需要你做什么?”

  祝雁停的双眼里泛起泪光,萧莨轻蔑嗤道:“你如今这样,与丧家之犬有何区别?我要条双腿残废了的狗为我做什么?”

  祝雁停的神色痛苦,他的下巴之前被人卸了两回又被强行弄回去,稍一碰到就疼,且萧莨的手劲大,再无半点昔日的温柔可言。

  “……那你为何,不肯让我死?”

  萧莨的心里翻滚起怒气,掐着他的手愈加用力:“你想死是吗?没那么容易,我说了,我不许你死,你这辈子都别想解脱。”

  “你就这么恨我?我没有伤害珩儿,我把他送还给你了,我……”

  “你还敢提珩儿!”萧莨气极之下,一巴掌甩过去,“生产的时候将孩子当做威胁我的筹码,生下来三个月便抛下他不闻不问,三年的时间除了送来一把华而不实的金锁,你还做过什么?为了你那个蠢笨至极毫无人性的兄长,将珩儿绑上阵前,威胁我退兵,如今被你那个人渣兄长抛弃了,便又想起珩儿了是吗?你配吗?!”

  祝雁停的嘴角被扇出血,他愣了半晌,抬手将之抹去,苦涩道:“我不配,可我是珩儿的爹爹,是我生了他,他不认我也好,你恨我也好,我都是他爹爹……”

  “三年前离京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再也不是了,你觉得自己可怜吗?比起你,从小没有爹,还被你一再利用,用来满足你私心的珩儿不是更可怜?你有什么脸再说你是他爹爹?”

  “我不配、我不配……”

  祝雁停浑浑噩噩地重复念着这三个字,萧莨无意再与他多说,转身就走,祝雁停挣扎着扑上去攥住他的袖子:“表哥,我求求你,你不让我死,那便给我个机会,我错了,我会改的,只要你高兴,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萧莨用力挥开他的手,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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